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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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圓月升上木樓,向石墻內拋灑一片皎潔素白的光。

從這裏向門外看,可以望見一個小小的水池,水面波光粼粼;更遠一些,四棵櫻樹寂寂地生長在那裏,葉子沐浴在月華中,色感異常潔凈。

沢田綱吉就坐在門邊。他換了一件長袖襯衫,衣服應該是山本武的,袖口卷了好幾道,露出白皙的手腕。

他坐在那兒,視線向著庭院,側臉在夜色裏輪廓朦朧,神情模糊不清。在這個纖細的少年身後,就是一整幅四米高的靜夜圖,少年半個身體便這樣嵌在圖中。

涼宮奈靜靜地看了幾秒,走過來。

“我洗好了。”她說。

彭格列十代目怔了一怔,才轉過頭來。

涼宮奈看到這個少年望著她,然後他微微一笑。

“嗯,那我回去了。”他說著起身,還未站穩便忽然打了個噴嚏。

涼宮奈面色一黑:“……所以說,都讓你先去睡了,坐在這裏吹冷風幹什麽……覆仇者要對付的是你們這些代理人,我這樣的他們才看不上呢。”

山本家的浴室是單獨辟出來的一個小澡堂,位置離沢田綱吉他們的臥室頗有些距離。沢田綱吉是傷員,澡堂便先讓他用了,接著是獄寺隼人,山本武,涼宮奈最後。

因為今晚的事,沢田綱吉執意要守在這裏,等涼宮奈洗好再和她一起回去。

揉揉鼻子,沢田綱吉笑笑:“反正你洗得挺快的,沒關系。”

那倒是。涼宮奈暗道,她可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,澡巾擦得又快又猛,後背現在還疼著呢。如果不是後來發了一陣呆,還可以更快……

“不是快或慢的問題,感冒可不管你是吹了一小時還是五分鐘的風。”不滿地走過來,涼宮奈一摸沢田綱吉的手,臉登時就拉長了,“冰得要命!”

她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又看,那架勢,如果她有一件外套,一定立刻扒下來包住沢田綱吉把他裹成半個木乃伊;如果她有一條圍巾,一定刷地扯下來包住十代目把他裹得疑似高位截癱……

但少女身上只有一套碎花睡衣,分體式上下兩件,多半件都欠奉。

於是最後涼宮奈只好捉起那只冰涼的右手,使勁捂了捂,然後握到唇邊,輕輕呵口氣。

沢田綱吉被她的舉動逗笑了,眼神柔軟,反握住那只溫暖的手。

“這邊呢?”他示意自己的另一只手。

涼宮奈白他一眼,“嫌血流得不夠多麽?——哎,別動!”她忙按住那只受傷的左手。

“已經不疼了。”沢田綱吉無辜地說。

“少騙人了。”涼宮奈依舊皺著眉,“可惜今天晚了。明天,請笹川學長幫忙治療一下……”

她松開按著他的手,若有所思。

月光下,她的臉出奇的白,兩彎細眉在劉海後若隱若現。

沢田綱吉忽然註意到,在涼宮奈身上幾乎察覺不到暖意。這不合常理,一個剛從冬天的浴室裏出來的人身上,應該縈繞著一種暖烘烘的熱氣,旁人一靠近就能感覺得到。

有兩個解釋,第一是她洗的是冷水澡,第二是她剛才在浴室裏待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發呆,錯過了讓自己變得熱騰騰的機會。

……後者的可能性更高。

微微蹙眉,沢田綱吉握住涼宮奈的手。少女一怔,然後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,抿抿唇,卻沒有抽手。

沢田綱吉握著那只手,肯定了自己的推測。之前因為他自己的手也被風吹得冰涼,所以竟然沒留意這個細節。

彭格列十代目覺得有些不妙。

他太清楚了,涼宮奈這個人……之前他就一直提醒自己要註意,但今晚後來她的表現始終很自然,包括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……於是他被騙過去了。

他以為她已經明白,她不需要為今晚的事感到愧疚。他以為她看得出來,他有多高興這次他做到了——比起上次在教職工樓與父親的對戰,這次他的表現讓他自己感到滿足。

他居然以為她已經想通了。他真該重新評估自己的眼力了。

涼宮奈開始牽著他往長廊走。這條廊道走到底,左拐再走五分鐘,就可以互道晚安了,或許他還可以偷一個晚安吻。

晚安吻當然很好,但在那之前,有些事必須說清楚。

“奈子。”沢田綱吉定住步子,涼宮奈隨之停下。“什麽?”她微微側首,深夜般的瞳仁望著他,帶著幾分笑意。

被那雙眼睛看得心臟一跳,沢田綱吉定定神,盡可能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語調說:“傷口……謝謝。”

“啊,那個,”涼宮奈笑笑,又開始牽著他朝前走,“我也是生手,幸好……嗯,其實和幫模型處理傷口時差不多。”

沢田綱吉微怔,“模型?”

“哦,問碧安琪借的,一個仿真人體模特,用來練習……嗯,練習。”涼宮奈含糊帶過,別開眼。

沢田綱吉呆了幾秒,慢慢地,眼色暗沈下來。

“只是練習處理傷口嗎?”他輕聲道。

涼宮奈不說話,仿佛變成了童話裏的啞女。低著頭,她沈默的樣子讓沢田綱吉的心一直往下沈。

在這空寂的廊道裏,他們的腳步聲是除風聲外四周唯一的聲音。

空氣似乎忽然冷成了一塊巨大的冰,懸浮在頭頂,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,在地上匯成洪流……最終要將所有人淹沒。

“有時候我會想,”口吻裏散著淡淡的自嘲,沢田綱吉聲音很低,“也許你沒有我,會過得更好。”

發梢輕輕一顫,涼宮奈擡起眼。

“……不是這樣的。”她皺著眉,“我……”

她卡住了。她並不擅長安慰別人。不知所措在她眼底清晰地浮起來,將那張臉染得更加迷蒙。

涼宮奈猶豫著,仔細地挑選詞匯,用從貝礫中擇選珍珠的態度,很久之後,才慢慢啟唇——

“沒有你不行。”

——最後,她這麽說。

沢田綱吉真正楞住了。

這是他第一次,真正意義上地聽到少女告白,雖然不是那三個字,但其中蘊含的感情卻毫無二致。

而在涼宮奈,當那句話甫出口,混亂的思緒驟然清晰起來,幾乎是電光石火間,長久以來無法理清的事列成一條直線,簡潔有序呈現在她眼前。

涼宮奈忽然明白了,她不能割舍下沢田綱吉,但又不僅僅是如此。

世界很大很大,沢田綱吉無疑是她心中至關重要的一位,所以她說“沒有他不行”,她相信現在沢田綱吉對她也是一樣。

然而人生那麽漫長,沢田綱吉有自己的生活,她不能像藤蔓一樣,纏繞著他,將他四肢都縛住。

寄生蔓是……沒有價值的。

“彭格列十代目”,站在這個位置上,沢田綱吉要承擔的事情太多。如果她不努力點,更努力點,也許有一天,沢田綱吉和涼宮奈之間的關系會變成單方面的“涼宮奈沒有沢田綱吉不行”。

她跳進了名為“沢田綱吉”的沼澤,那是用藍絲的一部分死亡換來的。倘若有一天他們不得不走到末路,她不希望自己回首望去,發現原來一起都是她的錯。

所以要竭盡全力,要拼盡全力……

看看他,看看眼前這個少年。

這是她最喜歡的人,是她就算弄疼自己也要守住的人。

涼宮奈想,她明白自己該怎麽安慰這個人了。很簡單,把她剛才想到的,告訴他——

“我不覺得那有什麽。”涼宮奈望著少年,“如果你喜歡一棵向日葵,你當然願意天天守著它,每天早晚澆水,雨天搬進屋裏,晴天帶出去曬太陽,小心剪掉枯萎的枝葉,註意不讓毛毛蟲爬上它的花瓣……”

她攤攤手,“我做的事,就和那個差不多。”

輕描淡寫。

可落在某個人耳裏,卻每一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。

沢田綱吉怔仲著,直到數秒後,他才仿佛從幻境中回神,燦爛星光猛地自那雙棕色瞳仁中升起。

——不錯,如果話就說到這裏,彭格列十代目今晚必然會有個好夢,而且接下來數日都會從夢裏笑醒。

然而涼宮奈實在不是個稱職的女友,她甚至沒讓自己的男人多樂幾秒,就砰一聲丟出一個炸彈:“阿綱,我想拜拉爾為師。”

還沈浸在喜悅的沢田綱吉傻乎乎地問:“嗯?要拜拉爾為師?為什……”忽然反應過來,雙眸猛地瞠大:“什麽!”

“嗯,我覺得這是快速提升戰力的好辦法。”

用挨打來提升戰力麽?雖然這也是一條路但是……不行快住手!

驚恐地看著涼宮奈,彭格列十代目腦裏閃過的全是“慘不忍睹の奈子”,走馬燈……

“就是不知道拉爾肯不肯收我……”走馬燈女主角眼神思索,“讓Reborn說說?……有難度啊……”

她沈吟著,忽然擡眼望向彭格列的BOSS,雙眸閃閃發亮:“阿綱……”

“不行!”沢田綱吉慌忙道,“那不行!”

“為什麽?”涼宮奈瞪起眼睛。

“……”彭格列十代目絕望地想,為什麽這家夥總是在他以為一切就要happy ending的時候,狠狠地教給他現實是多麽殘酷……她和Reborn達成了什麽秘密協議嗎!

“……拉爾很兇的。”沢田綱吉的嗓音幹巴巴的。

“就是因為她兇啊!”涼宮奈小手一揮,“嚴師出高徒!”

就你那小身板拉爾隨手戳兩下你就完蛋了……這麽打擊的話當然不能說!

彭格列十代目苦口婆心:“不用拉爾也可以的。——庫洛姆,庫洛姆她不也是霧屬性嗎?讓她教你多好啊!”

涼宮奈搖搖頭:“我放棄從火炎入手了,還是先把體能訓練好吧。體能訓練的話,顯然拉爾比庫洛姆更合適當家庭教師啊。”

為什麽她就是不聽話呢……

郁悶和擔憂交織在一起,幾絲焦躁感自胸腔升起,彭格列十代目沒有發現,他的面色已經沈下去。

“為什麽非得這樣?”他無法理解地看著她,“你以前沒看到嗎?我被拉爾揍得多慘?”

他已經連這種丟臉的話都說出來了……所以,不要再說了。

“我不怕。”涼宮奈一揚臉,“我能扛得住。”

……沒法溝通。

挫敗感在心中回蕩,沢田綱吉喃喃:“到底為什麽你這麽著急……”

猛然之間,他觸到了一絲線索,一絲快速從腦中掠過的光影……沢田綱吉臉色微變。

……沒錯,只有那個能解釋了。

涼宮奈之所以突然這麽急迫的原因,沢田綱吉想他知道了。

“……奈子,”沢田綱吉吸口氣,苦惱該如何將自己的心意完整地傳達出去,“如果是因為覆仇者的事,你其實不需要在意。”你不需要感到負疚,不需要這樣拼命逼自己變強。

涼宮奈詫異地看了沢田綱吉一眼。原來他看出來了,她對今晚的事耿耿於懷。

不過,他還是弄錯了一點,現在她最深的憂慮,已經不是那個了。

這麽說好像有點諷刺,但真相就是,經過今晚的事,她徹底認清了自己的戰鬥力有多低,於是她的思路很快便從“無法站在沢田綱吉身邊”變成“可能會彭格列十代目被拋下”。

就是這份恐懼,驅使著她作出拜拉爾為師的決定。

……不,應該是在更早的時候,她就隱約察覺到這點了,只是當時不願意深思而已。

“我猜錯了?”

涼宮奈聽到那個少年在輕聲問,大概是她的長久沈默引起了他的警覺。

擡眼,她看到他略帶不安的面容,望向她的眼神包含了困惑和憂慮。

他要的答案,她了然於胸。

可她卻不能大聲告訴他,她究竟在害怕什麽。

【我太弱了】

【我怕我們無法長久】

【我怕你有一天會離我而去】

不能說。一個字也不能漏出齒縫。

如果說出來,等於在逼迫這個少年立即立下誓言。

她不想逼他,一點也不想。即使他本人或許並不以為那是一種逼迫。

這不是他的問題,而是她的。是她太弱,才讓他們的未來背上了陰影。

所以她要自己去解決。用這雙手,一點點將錯誤扭轉……

“不,你沒猜錯。”就讓他以為真相是他想的那樣吧。雙手插|進褲袋裏,涼宮奈低聲說,“所以,你明白的吧?我非變強不可。”

不僅是為了能站在你身旁,也是為了……不被放棄。

沢田綱吉舒了口氣,“那也不用那麽急。”

——找到癥結的輕松感讓彭格列十代目大意了,他渾然沒發現涼宮奈動作裏透出的訊息。

“我可以保護好你的。”沢田綱吉信心滿滿。

涼宮奈默了一秒。“……總不能一直靠你。”

“有什麽關系。”他笑得不以為然。

涼宮奈勉強揚了揚唇角。

“嗯。謝謝。”

有些話,涼宮奈永遠也不會說出來。

“那麽,晚安。”黑發少女站在風裏,輕輕對沢田綱吉說。

沢田綱吉一怔,終於發現原來他們已經走到道路盡頭了,現在他該往左走,山本和獄寺君在等他。

而涼宮奈,她朝右邊那條小徑走去。

不聲不響的,靜靜走進那條樹蔭下的小道去,她的背影有種無法言喻的冷清感,與地上冰涼的月光仿佛是一種色調。

“奈子!”

沢田綱吉忽然出聲。那個淒清的背影停下來,半側過身:“嗯?”

他張了張嘴,卻發現自己並沒什麽要說的。那聲呼喚,似乎是出於某種特殊的沖動,基於一種他無法解釋的直覺……仿佛不那麽喊一聲,他就無法確定那個人的存在似的。

搖搖頭,沢田綱吉自嘲自己也變得和涼宮奈一樣,容易胡思亂想。

“晚安。”他笑著對她說,輕快地揮了揮手。

涼宮奈凝視他,點點頭。

她走了。雙手放在褲袋裏,一步一步地遠去。

那是個不太自然的姿勢,乍一眼看去,會以為做出這個姿勢的人正被風吹得直哆嗦,因此不得不將雙手都藏在暖呼呼的衣袋裏。

但涼宮奈的背影分明是非常挺拔的,她的脊梁直得似一根野竹,不僅不見受寒的佝僂,反而透出一股冷硬的味道。

鬼使神差的,彭格列十代目驀地想到曾在某個人那裏聽過的一句話——

“聊天的時候,說著說著突然就把手藏起來的話,很可能這個人正在說謊哦。”

可能在說謊……

在說謊……

一旦響起便再也無法停息,聲音一次又一次在耳蝸中回蕩。

似一個慘白的靈犀一照。

風太冷了,沢田綱吉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。

捂著鼻子,彭格列十代目在風裏立了一陣,轉身朝右走去。

他在想一件事。

——涼宮奈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,把手藏起來的?

作者有話要說:

本來想說“存稿空了咱們就日更到這裏吧”,結果上來一看評論cry了……QAQ謝謝所有留言安慰俺的妹紙! 明天一整天家裏蹲!我堅信我還能擼!!by【為什麽要寫虐你真是no do no die啊】的廢材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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